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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盈着生命意识的文学史

2000-05-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季 平 我有话说

《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是钱志熙教授在其博士论文《魏晋诗歌艺术原论》之后的又一部学术力作。本书拓展了《魏晋诗歌艺术原论》中的研究领域,延续了从生命意识反观文学这一研究角度,对唐前生命观及文学中的生命主题作了细致的考察。上至神话时代先民的生命观,下至南北朝佛教思想中的生命主题之回响,清晰地勾勒出生命观的思想发展史及在唐前文学中此起彼伏的反映。

在做这样一个宏大而系统的文学史研究之前,首先要确立的是文学艺术与生命意识的关系。作者认为“一部文学史,不仅是文学的艺术发展史,而且也是包含着各种精神、意识的发展史。其中,生命意识发展史正是构成文学史的一个重要成分”,“从生命问题出发,可以形成文学史研究的一种新思路。”这一思想不仅在《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中得到完整体现,而且也是作者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观点。生命意识并非简单地在文学中作为一个主题来叙述,更因其作为人的精神世界的核心与基质,而通过整个文学艺术得以表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学艺术的本质在于人类自身的表现,因此从广义上看,一切艺术都是生命的表现。”这样一种新思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文学观点,将思维深入人类精神深处,为重读文学史提供了新视角,同时在文学史研究方法上有了新的可能。而本书的研究,正是对这样一种可能所做的尝试。

以往的文学研究,或是注重时代之划分及一时代之文学特质,或是作家作品之分析。本书则追本溯源,以生命意识为主线,注重文学发展中群体、个体的精神意识,对文学作品所反映的生命观的强调,使得作品中深层次的意味得以凸现,而我们对文学作品也有了新的诠释。从神话、《诗经》、楚辞到汉赋、乐府、文人五言诗等等,这些文学作品在反映时代特征之同时,也表现出其所代表的一时代之群体或个体的生命意识。在对生命意识的解读中,文学之为人之文学的意味于是更加清晰。例如,第一章“先民的生命意识及其在神话中的表现”,作者着力于神话的生命意识之表现,为神话再添新解。文章先是利用现代人类学的研究成果,分析先民之生命观。这种朴素而自发的生命观因其蒙昧而缺少对生命本质的清晰认识,又因其初发而具有天马行空的幻想。作为此时期的文学—神话,也深深地带上此种生命观的烙印。如果我们强调文学与时代社会之关系,我们可以将精卫填海、嫦娥奔月、夸父逐日及神话中种种怪诞不经之事解释为原始人与自然力之抗争。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透过这一切天真奇幻的表面注视背后丰富多采的蕴意,那么神话便为后人展现了先民多样的生命意识。以书中对夸父逐日的分析来说,夸父追赶太阳的行为在现代人的思维来看根本是非理智的举动,后人亦用理性思维来理解它的含义,忽略了神话中的非理性因素。夸父逐日的产生流传,必然反映了当时人的思维,它并不是求得认同,而仅在于表现,表现先民内心的渴望与天真的追求。“日”在先民的意识中是作为时间的意象而存在的,时间又是生命流逝的标志,在单纯而模糊的思想中,追赶上了太阳就是超越了时间,阻止了生命的终结。“这种强烈的愿望终于凝生为夸父逐日的幻想”,借助想象的翅膀开始生命幻想的初次飞翔。“人类表现自身的生命意识—幻想、愿望之必要”而产生的神话则具有“不为形体所限,很自由地超越形体的幻想能力”,开启了中国文学深远的生命源头。其后的历代文学更是反映了多姿的生命观。

书中将生命观的发展史与文学的生命问题相平行论述,并未因专注于叙述文学现象中的生命意识而偏废对生命观发展史的描述。因为作者深刻地认识到生命观是人类精神发展的核心主题。“所谓生命观点,是指那种上升到哲学层次的生命思想,它主要包含生命本体观和生命价值观两个部分。”因此在论述时不仅追本溯源地分析先民的生命观,而且也包含了发展史上一系列的生命哲学,注重政治、经济、宗教等诸多因素对生命思想的影响。其中有养生思潮在生命观形成中的作用,如第六章“战国至秦汉时代养生思想的发展”;社会时代因素的影响,如第十四章“两晋社会的变迁和士群生命思潮的演变”;外来宗教的改变力,如第十六章“生命文学思潮的回响与消沉”,涉及哲学、人类学、宗教等各个方面,从而使文学史研究融入深厚的文化背景中而不至于单薄孤立,力求学科交流、融会贯通。作者以深厚的学术功底与敏锐的研究眼光把握唐前文学史,在跨学科研究上做了不懈努力。

文学史的研究离不开对作家作品的解读和文学现象的分析,对作品的感悟力也是扎实的学术著作所不可缺少的。本书的研究范围从神话一直延续到南北朝文学,期间文学发展变化多端,文学现象精彩纷呈,各类研究专著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者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细读作品,生命思想一以贯穿,在准确把握作品内涵的前提下构建其理论体系,理清文学发展脉络,梳理各个文学现象之间的联系与承继。仍从夸父逐日来说,这则神话所反映的是追逐生命延续、拒绝死亡的非理性幻想,先民直观地将时间理解为日升日落,日作为时间的外在象征在后世诗文中得以固定,如汉乐府、古诗中时常出现的以日月经天感慨人命短暂。单从读诗而言,将自然的生生不息与人生处世相对比,是直观的印象叙述。这种直观经验的获取在不同时代都是相似的,也就是说汉诗中所反映的时间意象与神话中先民之时间观念是相通的。感伤生命、忧生哀死的情绪的表达,有其时代社会因素的影响,从生命思想来说,则有源可溯:“在中古文学中,日月运行成了表现生命主题的重要意象,其渊源也可追溯到神话。”同时,从先民对“日”的理解到后来日月作为生命意象在作品中屡屡出现,也可说明生命观与文学中生命主题的密切关系。

又如在对《离骚》、《九辩》的解读中,作者细致分析了从屈原义重于生的道德伦理生命观到宋玉的感慨伤时之生命情绪的转变,以及对后世文人悲秋意识的决定性影响,虽同属楚辞,却因个人生命境界的不同而在文学作品中表达了有区别的生命意识。宏观的把握与微观的细读兼而有之。

生命问题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作为人类最古老的问题之一,它执着地叩问人们的心灵,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文学作为人类精神艺术之一,同样也与它密不可分。文学中的生命问题并不是这一本书所能完全说明的,但并不代表不能进行透彻地论述研究,《唐前生命观和文学生命主题》以生命的视角重新阅读文学史,所作即是孜孜不倦地探索与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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